作者:少年怒马
01
805年春天,长安。
一个叫牛僧孺的年轻人,来到一个大宅门前。门口停满了宝马香车,人来人往,牛僧孺整整身上那件掉色长袍,递上名片:
你好,我预约了刘大人,前来拜访。
保安一看台头是个白身,诺,门口接待室等着吧。
牛同学从上午等到下午,长安城暮鼓敲响,还没看见刘大人的影子。他摸摸背包里的诗文,一气之下夺门而去。
等刘大人忙完,才想起今天还约了这个小伙子,再去寻找,早已没了人影。刘大人哈哈一笑,并没有当回事。
这个刘大人,是当时的御史中丞,名叫刘禹锡。
02
在唐代,御史中丞往往是宰相的预备人选,当时的刘禹锡才32岁,为什么能做这个高位?有必要交代一下。
御史台是中央行政检查机关,对皇帝负责,权力非常大,可以罢免任用官员。御史台员工层叫监察御史,一把手叫御史大夫,二把手就是御史中丞。
但在中唐,御史大夫往往空缺,这二把手,就是实际的一把手。
刘禹锡刚进御史台,还是一个职场菜鸟,但他运气实在太好。当时正赶上皇帝换届,刘禹锡就进入了太子李诵的政治集团,李诵即位,庙号唐顺宗。
可是,唐顺宗一点也不顺,刚一上位就瘫痪在床,国家大事全交给原来的太子侍读王叔文。
王叔文很欣赏刘禹锡,一通操作,让他做了御史中丞。
从一个小小的县尉(类似现在的县公安局局长)到御史中丞,刘禹锡只用了四年,这是火箭速度。
从他后半生长达23年的贬谪生涯看,他一生的好运,全用在这几年了。
在他的团队里,还有个叫柳宗元的好兄弟,他们春风得意,风头无二。中唐第一个门派闪亮登场,江湖人称“刘柳”。
此时的刘柳一定不会想到,他们现在对牛僧孺的爱答不理,日后将变成高攀不起。
“小牛同学,我看好你!
说话的是一个38岁的中年男子,身材稍胖,短胡子,不怒而威,正是大唐文坛的又一掌门人,名叫韩愈。
这就是咱们要说的第二大门派——“韩门”。
03
韩愈这样的大咖,为什么要把一个穷小子拉进他的朋友圈?除了小牛同学有才华,还有没有其他原因?
让我们回到两年前。
彼时,韩愈是大唐最高学府——国子监的教授,他正在掀起一场古文运动,一篇《师说》,一篇《论天旱人饥状》,让他坐上大唐第一名师宝座,在上进无门的年轻人群体里,韩愈是名副其实的KOL。
那篇揭露社会阴暗面、让朝廷减税的《论天旱人饥状》,为韩老师赢得了一片叫好,和朝廷汹汹的怒气。
一道圣旨劈下来,把他贬到广东阳山,韩愈南下务工,职位是阳山县令。
韩大掌门与刘柳双雄的嫌隙,由此开始。
贬谪途中,韩愈越想越不对劲:虽然文章是我写的,可是去关中旱区做市场调研,是你刘禹锡柳宗元提的议,为啥我这么惨,而你俩不降反升?于是提笔写道:
同官尽才俊,偏善柳与刘。
或虑语言泄,传之落冤仇。
二子不宜尔,将疑断还否?
……
一年后,韩愈表现不错,朝廷开恩,让他去做江陵最高法院院长。可是上任途中,又遭到一位湖南观察使的阻挠,这个官有多大呢?大概比现在的副省长略低一点,他的名字叫杨凭。
杨副省长是怎么阻挠韩愈的,历史记载比较含糊,只知道他确实阻挠了。
有趣的是,杨副省长很快也在斗争中下放,惨兮兮写诗:
云月孤鸿晚,关山几路愁。
年年不得意,零落对沧洲。
不过,这时的杨副省长也没想到,“零落对沧州”的不止是他,还有他的女婿——柳宗元。
故事到这里,韩愈与“刘柳”的嫌隙进一步加深。
他在《永贞行》写道:
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,小人乘时偷国柄。
……
一朝夺印付私党,懔懔朝士何能为?
夜作诏书朝拜官,超资越序曾无难。
公然白日受贿赂,火齐磊落堆金盘。
……
太上皇的棺材板还没钉上,这帮小人就篡权了。他们夜里密谋勾结,第二天就能当大官。白天公然大肆受贿,珍珠堆满金盘,我们这些正直的人,能做什么呢?
从后来韩愈与刘柳的伟大友谊来看,这里的“小人”不包括刘柳,但矛头对准的,确实是刘柳的队友。
请注诗名里的“永贞”二字,这是唐顺宗的年号。王叔文掌权后,带领“刘柳”一帮人,开展了一系列革新运动,就称作“永贞革新”。
今天来看,这场半路夭折的革新运动,对朝廷并没有什么贡献,却暴露出这帮人幼稚的政治水平。在夺权的阴影下,他们用人没有把关,演变成一个争权夺利的小帮派。
植物人唐顺宗很快让位、死去,新皇帝唐宪宗上位:革新?革个毛新,还是革你们的命、革你们的职吧。
小帮派两大头目王叔文、王伾被杀,其他八个人,贬到蛮荒之地做司马,史称“二王、八司马事件”。
后面的事大家比较熟悉。刘禹锡被贬到朗州(今常德)作司马,唱着“论成败,人生豪迈”,开始了他的诗豪生涯。
柳宗元被贬到永州,在那个“千山鸟飞绝”的地方“独钓寒江雪”。
晚唐罗隐有一句诗,写诸葛亮壮志未酬的,我觉得简直为“刘柳”量身定制,叫做“时来天地皆同力,运去英雄不自由。”他们有才华、有胆量、有改革的决心,可惜运气实在太差。
刘柳下课了,韩老师门前,却敲响了上课铃。
04
没有什么能够阻挡,我对课堂的向往。穿过幽暗的岁月,来到国子监的讲堂。
熬过贬谪生涯,韩愈回到长安,大开门庭,全面扩招。
对待被刘禹锡忽视的那个牛僧孺,韩老师放下身架,亲自登门拜访。还策划了一场事件营销,在牛僧孺门口写上几个大字:韩愈来访牛僧孺,不遇。
这太给面子了,牛僧孺从一介白身一夜爆红,登上大唐头条。
苦吟派大当家前来拜师,用“鸟宿池边树,僧敲月下门”,敲开了韩老师的大门,他叫贾岛。
韩老师未及关门,一阵阴风吹来,门外立一人,正是鬼才李贺,他带着雁门关的杀气,使出一句“黑云压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金鳞开”。
“穷瞎子”张籍来了,一见面,就亮出“九月匈奴杀边将,汉军全没辽水上”,那是名镇江湖的杜甫心法。韩老师激动不已,来来来,话筒给你。
还有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的孟郊,也来了,韩老师赶紧擦擦椅子,轻轻推过去——这是第二把交椅。从此,韩门弟子多了另一个称号,叫“韩孟”。
不过,当时的政坛波诡云谲,人事交错,韩门弟子并非固若金汤。
那一天,韩老师正在点名,一个个都答了到,他又点出一个同学:
“李绅”
没人说话。韩老师瞅着一个空座位:
“李绅呢?”
张籍从椅子上站起来:
“报告老师,李绅转校了。”
“转哪儿了?”
“白居易刚办的新乐府补习班。”
韩老师眼睛一瞪:
“把他给我找回来。”
张籍支支吾吾:
“韩老师……我也想转”
没错,这个李绅,就是“锄禾日当午”那位,因为这首诗太过出名,我们印象中的李绅,总是一个苦哈哈的老农形象,然而都是假象,后面会说。
李绅逃离韩门,促进了另一门派的崛起——以白居易、元稹为首的新乐府门派。
05
有必要先解释一下,为什么说李绅是逃离韩门?
这要从韩愈写《师说》的前一年说起。
那一年,李绅作为一个落榜生在长安游荡,睡网吧,吃泡面,经常在青楼大道吟诵他的诗句:
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
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
“好诗!”
一个叫吕温的人说道:“我帮你推广。”
吕温这么说,也这么做了,在大唐御史台诗友群里,他每天都用这首诗刷屏,还给他站台:我看这个人啊,以后必做卿相。
原话是:“吾观李二十秀才之文,斯人必为卿相”。
刘禹锡:嗯,不错。
柳宗元:牛掰!@老韩,你觉得呢?
韩愈沉思良久,发来一句话:
我已经给他报名科考了。
都是爱才之人啊。
这一年,韩愈向主考官推荐了十个优秀青年,六人中榜,其中一个就是李绅。
加入元白补习班,当然要备上见面礼。
这不难,不就是写诗嘛,刷刷刷,李绅出手就是20首,装订成册,名叫《乐府新题》。
如今李绅的《乐府新题》20首早已遗失,不过从他《悯农》里“四海无闲田,农夫犹饿死”一句,不难猜出大概风格。
一下子来20首,元稹太高兴了,马上响应,写下《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》。白居易更激动,丢过来厚厚一沓:《新乐府》50首。
这里有“可怜身上衣正单,心忧炭贱愿天寒”的《卖炭翁》;
有“典桑卖地纳官租,明年衣食将何如?”的《杜陵叟》;
有“地不知寒人要暖,少夺人衣作地衣!“的《红线毯》;
有“是岁江南旱,衢州人食人!”的《秦中吟》。
中唐诗坛,一个强大的门派缓缓崛起,他们用古乐府诗的形式,针砭时弊,反映现实,校门口是白掌门亲手题的牌匾,叫“新乐府”。
前面说,张籍也要转学。韩老师是什么心情,我们不能乱猜。但扒扒韩愈和白居易的诗集,发现三首小诗,很有意思。
某个春天,韩愈约张籍、白居易在长安曲江见面。张籍来了,白居易却放了鸽子。
事后,韩老师赋诗一首,题目叫《与张籍游曲江,寄白居易》(原题太复杂我简化了)诗是这样写的:
漠漠轻阴晚自开,青天白日映楼台。
曲江水满花千树,有底忙时不肯来?
重点在后两句:
曲江景色这么好,老白你忙啥呢不过来?
白居易回信,题目叫《酬韩侍郎、张博士雨后游曲江见寄》:
小园新种红樱树,闲绕花行便当游。
何必更随鞍马队,冲泥蹋雨曲江头。
韩侍郎即韩愈,张博士即张籍
我院子里樱花开了,在家玩呢。曲江人挤人,路况不好,我才不去凑热闹。
韩愈:……
很久之后,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,白居易主动向韩愈示好,题目叫《久不见韩侍郎,戏题四韵寄之》:
近来韩阁老,疏我我心知。
户大嫌甜酒,才高笑小诗。
老韩啊,你不鸟我,我是知道的。你是大咖,是干大事写大文章的,哪看得上我写小诗的。
韩愈:……
以上这些,如果算是文人之间的小摩擦、小玩笑,正如白居易所说是“戏言”,那也无伤大雅。
可是后面发生的事,对刘柳、元白、韩孟来说,就是真正的考验。
06
这一年,淮西叛乱,朝廷大军讨伐。
行军大元帅,是一个叫裴度的人。这个人很少写诗,大家可能不熟悉,只要记住他是个大牛人就行了,当时人们对他有个称号:“郭子仪再世”。
中晚唐有名的大诗人,很多都受过他的影响。
韩愈就是其中一位。
去淮西平乱,裴度让韩愈做行军司马。韩老师不负众望,出谋划策。那一丈打的猛如虎,淮西很快平定。
朝廷终于在藩镇面前扬眉吐气一把,唐宪宗龙颜大悦:升职,加薪。
裴度,搬进了宰相办公室。韩愈,换了吏部侍郎的名片。
众所周知,韩老师为人又刚又硬,他要是只想当官,就不会是文坛大宗师了。
吏部侍郎的椅子还没坐热,就发生了迎佛骨事件,简单说,就是唐宪宗佞佛,求长寿,劳民伤财大搞佛事,韩愈用一篇《论佛骨表》,把唐宪宗骂得狗血淋头。
真是吃完一堑,还有一堑。
这篇文章,给韩老师赢得一张开往潮州的船票,更苦的贬谪生涯,即刻启程。
他在给侄子的告别信里写道:
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贬潮阳路八千。
……
知汝远来应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边。
不过请放心,这一年,韩大掌门的这把老骨头还硬朗,收骨的人是刘禹锡。
几乎是同时,刘禹锡的老母亲去世,在扶棺返乡的路上,又得到柳宗元去世的噩耗。
刘柳派一生一死,韩门大当家流放潮州,这时的孟郊也已去世好几年。
两大门派,寂寥萧条。
与之对应的,是“元白”门派再创巅峰。
在这两年里,白居易如愿以偿调往杭州,一边风花雪月,一边勤政为民,现在西湖里的白堤,就是他的杰作。
元稹和李绅双双担任翰林大学士,与李德裕一起谈笑风生,人称“三俊”。
还记得开头那个叫牛僧孺的年轻人吗?现在,该他出场了。影响中晚唐所有诗人命运的“牛李党争”即将开始。
07
“牛李党争”背景非常复杂,牵涉人物众多,持续长达40年,很难在短篇里讲全面,可它确实事关诗人们的命运。有必要简单聊几句:
在唐代,门户出身还很重要,一个人能不能做官,才华倒是其次,重要的是拼爹、拼爷、拼家谱。李白为什么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?因为他是商人家庭。
到了中唐,人们越来越发现这个风气的弊端,阶层都固化了,还奋斗个毛线。黄巢为什么造反?不造反不行啊,出身不好,一身才华没处用。
怎么打破固化的阶层呢?科举改革。改革的目标就一个:打破豪门垄断,公平竞争。韩愈一辈子都在忙这个事。
这样一来,科举就变成了门阀贵族与新兴庶族之间权利斗争的工具。
公元821年,矛盾终于激化。
这一年抓科举工作的两个人,一个叫钱徽,一个叫李宗闵。考试结果出来,中榜的考生刚要开香槟,一道圣旨下来:重考。
上书要求重考的,是元稹、李绅和李德裕,他们一口咬定这次科举有猫腻。你是不是有个疑问,李绅不是庶族代表吗?
事实是你想多了,李绅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后代,祖上是跟唐高宗李治混的。他可以为劳苦大众说话,但并不代表他会为此放弃政治资本。
有趣的是,这次重考,主考官是白居易。重考的结果是,钱徽、李宗闵确实徇私枉法,上榜的都是他们这一派的亲戚,这是实锤黑幕,二人都被贬谪。
元稹、李绅,属于是李德裕战队,李宗闵属于牛僧孺战队,“牛李党争”的第一枪正式打响。
请注意,历史上大多党派斗争,都不能简单粗暴地划分好人坏人,那是脑残影视剧里才干的事。
就像王安石变法。新党王安石、旧党司马光,不新不旧苏东坡,谁好谁坏呢?
大老板宋江站在替天行道的大旗下,说我们只杀贪官,不扰民,可他管不住李逵的大板斧。
牛李两党也是这样,都有君子,也都有小人,还有人既是君子也是小人。
连后来的唐文宗也抓狂说:“去河北贼易,去朝廷朋党难!”。
这是牛李党争的开局,李党胜出。
李德裕晋升为御史中丞——就是刘禹锡风光时的岗位。李绅获赐紫金鱼袋,任中书省舍人,元稹晋升副宰相。
连白居易也跟着沾光,调往长安,走马上任中书省。
紧接着,是两党的白热化斗争。
元稹指着裴度的豪华办公室,先喊出他的小目标:宰相,我要当正的。
李绅紧随其后,指着韩愈义正严辞:韩书记要给我汇报工作!
是的,此时的韩愈也已调回朝廷,任京兆尹,类似长安市委书记。
眼看双方就要砸电脑掀桌子了,一个阴险的声音传来:
都别争了,谁当宰相,我说了算。
说话的人叫李逢吉,他的身后,站着一个更大的势力——官宦集团。
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都知道,宦官干政一直是晚唐的毒药,他们权势熏天,连当时的皇帝唐穆宗就是宦官扶持上位的。
但宦官再厉害,也不能当宰相呀,这不合礼法。
咋整?
很简单,扶持听话的上位。
李逢吉不是宦官,但他跟宦官是战略合作伙伴。为了抑制势头正盛的李党,由李逢吉出面,扶持牛党。
这个牛党宰相不是别人,正是牛僧孺。
这一局牛党胜,李德裕、李绅、元稹、裴度,统统下课。
这次冲击没有波及韩愈,因为他刚刚去世。几年前,孟郊、李贺先后去世。几年后,元稹也在贬谪途中暴毙,享年50岁。
文坛三大门派,风雨残烛。
08
可是牛李党争还在继续。
在此后的40多年里,它跟王安石变法一样,这局你赢,下局我赢,此消彼长,直到夕阳近黄昏。
十年后的一天,刘禹锡还在各地辗转颠沛,路过扬州,遇见身为宰相兼淮南节度使的牛僧孺。
酒过三巡,在尴尬的气氛里,牛僧孺赋诗一首。这首诗才气一般,但很有内涵,各位认真看:
粉署为郎四十春,今来名辈更无人。
休论世上升沉事,且斗樽前见在身。
珠玉会应成咳唾,山川犹觉露精神。
莫嫌恃酒轻言语,曾把文章谒后尘。
“粉署”是尚书省别称,大概意思是:
老夫混尚书省四十年,当时的牛人还剩几个。
别再说浮浮沉沉那些事了,喝酒喝酒。
把功名利禄当作一口痰,才能欣赏大好河山。
老刘啊,我这是醉话,说得直,你别介意哈。毕竟,我当初拿着文章到你府上求见,也吃了你不少土。
一滴大汗从刘禹锡花白的鬓角落下:你牛,你牛。
他也回诗一首,叫《酬淮南牛相公述旧》,这首诗对于喜欢刘禹锡的人来说,简直不忍卒读,他写道:
少年曾忝汉庭臣,晚岁空馀老病身。
初见相如成赋日,寻为丞相扫门人。
追思往事咨嗟久,喜奉清光笑语频。
犹有登朝旧冠冕,待公三入拂埃尘。
他把牛僧孺比做汉代的大文豪司马相如。“忝”是羞愧,诗意大致是:
当时我作重臣时太年轻,惭愧呀,现在只剩一身病。
第一次看你的文章,司马相如再世啊,就知道你会做宰相,我愿做你的扫门人。
往事不堪回首,我们还是把酒言欢吧。
回头我穿上旧朝服,为你轻轻擦掉座椅上的尘土。
读完什么感觉?
这是“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”的刘禹锡吗?是“九曲黄河万里沙,浪淘风簸自天涯”的诗豪吗?
美人迟暮,英雄末路。
诗人老了。
没过多久,牛僧孺也遭贬谪,召回长安,很快去世;
李德裕更悲催,贬到海南崖州,客死他乡。时人有诗:“八百孤寒齐下泪,一时南望李崖州”——没错,豪门贵族出身的李德裕,也提拔过众多孤寒之士。
牛李党争落下帷幕,没有赢家。
09
诗人们像是突然认清了一个现实:什么牛党李党,都干不过阉党。我们练的是诗文章法,阉党练的是葵花宝典。
算了,把大唐交给年轻人,交给命运,大家养老去吧。
于是,这群文坛老前辈、老干部扎堆洛阳,拿出养老金,盖大宅,喝小酒,在白居易的豪华府邸里,裴度来了,刘禹锡来了,张籍、令狐楚也来了。
他们享受着难得的诗酒年华,在无限好的夕阳里,等待黄昏降临。
刘柳、元白、韩孟,三大门派风格不同、体裁不同,所在的政治团体也不同,但他们的内核是一样的,都是直言上书,针砭时弊,为了让那个时代更好。
韩愈在《论天旱人饥状》里揭露时弊,要求朝廷减税,柳宗元就在《捕蛇者说》里大喊“苛政猛于虎”。李绅写“四海无闲田,农夫犹饿死”,白居易就声援“是岁江南旱,衢州人食人”。
他们,都践行着白居易的信条:“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。”
他们,其实是一类人。
就连他们崇拜的宗师,也都是那个痛哭的人——杜甫。
韩愈写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”,白居易就在李杜诗集后写“天意君须会,人间要好诗”。
元稹更厉害,给杜甫写了墓志铭,并用违反广告法的语言推广杜甫:“诗人以来,未有如子美者。”
刘柳、元白、韩孟这三大CP,又相互配对,自由组合。
韩愈柳宗元尽释前嫌,惺惺相惜,他们的组合叫“韩柳”,刘禹锡、白居易又亲如兄弟,叫“刘白”。
君子和而不同,莫过于此。